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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随走随停的书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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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未济之时,小狐当扪心自问,是我划水的办法不当?还是泅渡的路径有误?亦或我是否真的想要过到河对面去?再有,若勤加练习,来日再试时可增添胜算否?无论怎样,心绪始终要活泛,切忌一根筋认死理,因循苟且,到头来,却迷失了自己的一颗心。”

“经过妈妈的分条析理,思及方才巧巧姐渡水,乃至于她到今日为止的修行,还真与‘未济’卦象多有相合相应之处,”少姝思索着,慢慢理出头绪,“很多事都像渡河,黾黾孳孳,亲自摸索,把握手脚间的分寸,纵使仅仅向前了一小步,纵使期间倍加艰辛,也都是属于自己的一步,阅尽沧桑之后,想必她已有所领悟。”

“没错,切忌耿耿于怀,任凭未济时的旧憾心魔填塞胸襟,徒耗生命精力,不啻于自断前程。所有的缺陷,曾历的失利,都会是她行程中的某一段落,回头看,跳出来时,也许会换上另外一副眼光与心情,去掉其中的任务一步也不会是完整的,接纳缺憾,接纳自己,才会见到生命本身的美妙多姿,如此,便能不断地成为自己。”

“嗯嗯,我也听舅舅讲过,未济卦是继既济卦而来,而之所以不将‘既济’排于最后,是因万物不可穷尽,天道循环,始卒若环,无始无终,以‘未济’为终表明这不是一个实质的结束,而是另一循环的开始,而对于自己曾经的热忱与用心,无论什么结果,也不要轻易地冠以徒劳无功。”

(既济卦:是《易经》六十四卦之一,第63卦,水火既济盛极将衰。坎为水,离为火,水火相交,水在火上,水势压倒火势,救火大功告成。既,已经;济,成也。既济与未济是成对的综卦,也是错卦。)

“对,六十四卦完了,也没什么,天外有天,山外有山,大可翻篇再来,定心往前游走便是,总会有层出不穷的新景象在等你。”

“天外有天,山外有山,”少姝嘀咕着,陡生疑问,“外祖他老人家自不必说,一生跋山涉水,舅舅呢,也是迷醉于云游四方不可自拔,妈妈你在年少时,是否也像他们,逍遥自在地纵放步履,饱览河山?”

闻言,思霓的视线骤然飘忽起来,荡漾着投向很远的地方,表情也微妙的凝固了,仿佛是望见了生命中令她愉悦的“某一段落”。

“说起来,读书,游学,还真是妈妈尤为恰意称心的年少时光呢,你所料不差,妈妈过去很是热衷于见识面貌各异的人情风物,且其中多数是与你父亲一起去的,不过,”她又垂首,冲女儿慧黠地挤挤眼,淡淡地浮出一抹笑意,“他不知道我在一旁就是了。”

少姝惊异地睁大了眼,想不到,妈妈过去也有顶顶顽皮,烂漫挥洒的时光呢!

思霓仍然陷在回忆中,来回抚弄着女儿小巧的耳垂:“你父亲游学的长长旅途中,最是心仪享受凝聚了天地灵气的山山水水,有的俊秀,有的清幽,有的壮丽……迥然不同,各美其美,并将徜徉其间吟诵读书,视为平生一大乐事,如今再来看你的性情,回到狐岐山好似如鱼得水,放开了撒欢儿,不能更像他了。”

少姝嘿嘿笑着,旋即感同身受地用力点头,郭家何以如此看重游学,除却是有道先生定下的祖制,她又发现了一个更为重大的由头,那就是在他们的血脉里,都流淌着一样的深情,无力抗拒来自天然大美的感召,她不禁欣羡向往地叹道:“话说回来,虽是以游学为名,究竟还是为了亲热明山秀水,吞吐大地菁华啊!”

“咦,这话中肯,但也有失偏颇了,妈妈还得给你说道说道。‘君子之于学也,藏焉,修焉,息焉,游焉。’作为教学相长的一法,游学既有师者周游讲学,也有生徒出外游学。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,也增进了弟子的学识,他们始终心胸开阔,触类旁通,孜孜以求世间事物的本源,俯仰之间皆有启发,即便是大儒孔圣,也会遇到‘两小儿辩日’这样的醍醐灌顶,这般造化,一定是游学途中才能得遇的幸事。”

(“君子之于学也”句:出自《礼记》。)

(两小儿辩日:出自《列子·汤问》。)

少姝呆了半晌,一把抹掉了脸上怔忡之色,朗声应道:“嗯,夫子在游历中体悟人生,融汇贯通,并将种种心得传递给弟子,这种随走随停的书馆,幕天席地的课堂,与几乎同时发生的——佛陀说法拈花微笑的刹那,异曲同工,美得动人心魄。”

(拈花微笑:《五灯会元?七佛?释迦牟尼佛》:“世尊在灵山会上,拈花示众,是时众皆默然,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。世尊云:‘吾有正法眼藏,涅盘妙心,实相无相,微妙法门,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,付嘱摩诃迦叶。’”后世用来比喻心心相印,默契会心等,是禅宗以心传心的第一公案。)

“做学问可不是简单地堆砌啊,因此郭门生徒,大多都要转益多师,广征博采。你去拜访各地大儒,仆倒行礼,愿充门下,当面求教百思不解的难题,即便未结到师生之缘,彼此切磋也是彬彬有礼,久而久之,学养才会渐次深厚,而一程程的青山秀水,便是伴你左右的不可或缺的风景底色。”

“妈妈,想那盛名私学所至,熙攘州郡有之,林壑幽谷有之,好想知道,风尘仆仆,翻山越岭,走过了那么多地方,父亲他会更加青睐何方的景致?反正不用问我也知道,妈妈最待见的还是狐岐山,对不对?”少姝胸有成竹地看住母亲,母亲在她眼里就是这样的人,虽说在故乡已久,孺慕之情却益发绵长。

思霓失笑了,声音更显温柔,用手捏了捏女儿的面颊:“你懂什么,嗯?”

少姝洋洋得意,自以为说对了。

“我来问你,人所至爱的一定得是最美的吗?”

见少姝不明所以的张大了嘴,思霓点了点头:“不一定,因为这妥妥地是两件事。最美的,也许始终在那山外的山,天外的天,亦或是,已经全数走入了梦一般的回忆中,但是一个人心中至重至爱的地方,还是滋养过他的桑梓之地吧?等你日后去游学了,也应切身体会每一处的山水,就像渴望认知的家园山水一样,就像初读典籍中的圣贤言语一样,深长地吐纳融汇同异之处,悉心地探寻他们的过去与当下,唯有如此,才能某天回过头来,真切认得生你养你之地,假使身在异乡,也因有所归望而充实着力量,此心安然。”

“做什么要身在异乡,就算出去了,自然是转转就要回家的,妈妈在哪里,少姝就最最待见哪里,咱们才不会分开。”少姝笃定地表达决心,或者说是她尚且处在朦胧之中的使命感。

“好,好,只要我的少姝回来,妈妈是永远在这里等你的。”

思霓通达的微笑着,她也不再说什么,拢住滚到怀里的女儿,一下下,坚定而温柔地拍打着她的薄背,就像在她更小的时候所做的一样。

但等少姝真正领悟或一次次加深对妈妈这番话的体味,那也是在多年之后的事了。

这日亭午刚过,少姝从陶复庐返回,刚与尹毅分手,折下水沟来,她便留意到院门口树下停着两辆装饰考究的马车,还有数名衣着华丽的仆从,手肘相抵,中规夫矩地伫立等候,甚至还有若干沉着健壮的佩刀侍卫——一望即知并非普通等闲家门的排场,她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。

厅堂传来一把银铃似的笑声,少姝精神一振,不是少婵还能是谁?

“妈妈,我回来了。”话音刚落,她已被满面春风的少婵上前拽住。

“少姝快来,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等你许久了!”

“远道……有多远?”隐下心头汩汩冒出的思疑,少姝旋即敛声屏气,毕恭毕敬地随在大姐姐身侧,向堂上的贵客逐一躬身施礼。

少婵介绍的第一位是头戴小冠,宽衣大袖的世家公子,姓钟名会,字士季,是钟繇太傅的幼子,称此人是大嫂的“小舅舅”。

(小冠:魏晋时期男子冠帽的一种,前低后高,中空如桥,因形小而得名,不分等级皆可服用。)

(钟会:字士季,魏晋之际的谋臣、将领,文学家、玄学家、军事家、书法家。太傅钟繇之子、青州刺史钟毓的幼弟,母亲是钟繇之妾张昌蒲。钟会精通玄学,撰写了三卷本《易无互体》一书,在理论学术界产生了较大影响。这也是个众说纷纭的人物,最遭人诟病的便是在嵇康之死中充当了一把小人角色。)

(钟繇:字元常,豫州颍川长社【今河南长葛】人,曹魏大臣,钟皓曾孙,钟毓、钟会之父。东汉末举孝廉,累迁廷尉正、黄门侍郎。曹操执政,任侍中、司隶校尉。曹丕代汉,任廷尉,封崇高乡侯。明帝即位,迁太傅,人称“钟太傅”。后与东晋王羲之并称“钟王”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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